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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央卓瑪:從農民子女到人民檢察官
初見加央卓瑪,就被她的熱情感染。雖然已是60多歲的老人,但她腳步輕快、思維敏捷、性情開朗,渾身上下仿佛有耗不盡的激情。
歲月仿佛格外善待這位執著勤勉、不甘人后的女人,而她也格外珍視每一天的幸福生活,從來不曾停止奮斗前行的腳步。
01
加央卓瑪出生在八宿縣城近郊的折巴村。她的阿媽是典型的農民,雖然沒上過學,但思想很先進,非常重視和鼓勵孩子們接受教育。1971年,加央卓瑪的大姐被推薦到中央民族大學讀書,成為村里第一批去過北京天安門的人。這讓加央卓瑪的內心不再平靜。遙遠的北京和知識的海洋在向她招手,她暗下決心,要走出大山深處的村莊。
加央卓瑪有個非常要好的發小,兩人經常在一起暢聊未來:“我們長大了要當干部,要給別人教東西,多美啊!”五六歲的時候,每次村里開會,她倆都會提前到鄰近的牛棚里,興奮地躲在生產隊的牛馬中間,屏息傾聽隔壁村干部學習的聲音,她們悄悄模仿、努力記住。久而久之,一字不識的加央卓瑪,卻能大段地背誦《毛主席語錄》。直到現在,那些講述白求恩大夫的句子、那些她曾經不知何意的語錄段落,就像刻在她的腦海一般,依然能脫口而出。然而,她并不滿足于此,她要自己能讀懂文字、寫出文字來,有朝一日成為一名干部,也能教別人學東西,服務別人、幫助別人。
每次鄉村干部牽著馬從她家門口經過,她滿臉崇拜,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干部們堅毅的面龐,聆聽漸行漸遠的馬蹄聲、馬鈴聲,眼神里盡是羨慕。她知道干部們翻山越嶺下鄉,要克服很多意想不到的困難,可她依然堅定地向往這份職業。
1975年,中央政法干校來村里招收學生,村干部第一時間就奔向加央卓瑪家。一聽說又要送孩子去外面學習,阿爸當即表態:“大女兒去北京3年多,還沒回家。加央卓瑪就算了,你們到別家看看!”村干部想盡辦法開導阿爸,磨了半天。阿爸又問村干部:“我女兒去北京學什么?”村干部不知如何用藏語表述“公安民警”,就直截了當地回答:“學習抓人?!贝甯刹康幕卮?,讓阿爸更加堅定了態度:“一個女孩子家,學什么抓人,絕對不能去?!卑值脑挭q如冰霜,澆在她急切的心上,村干部只好悻悻而返。
她極度失望地爬到屋頂,望向遠方。目光所及,出現的都是北京和自己讀書的樣子。此時,滾滾濃煙從煙囪裊裊升起,她知道阿爸在生火做飯。于是靈機一動,便在煙囪旁邊使勁跺腳,邊大聲哭喊:“我要去北京,我要去上學!”她在屋頂上這么一折騰,阿爸無奈地爬到梯子上,沖她喊:“你別鬧了,家里鍋碗瓢盆里全是土。去吧去吧,我再也不管你啦!”
聽到這話,她飛一般下樓。按照阿媽的意思,立馬到縣城找哥哥。在縣禮堂開會的哥哥見她滿臉塵土和汗水,還穿著大人的衣服,興高采烈地沖她招手,憐愛地帶她到附近的溪水邊洗了把臉。
“我要去北京,去姐姐那里學習。明天就去,阿媽讓你給我準備點兒錢和洗漱用品?!彼裣旅钜粯樱旱酶绺绾呛谴笮?。當天,哥哥就給她買了只布包,里面是一盒香皂和洗臉毛巾,還給了她30塊錢。這些就是她全部的行李。
第二天早上八點,她和村里另外3人來到了八宿縣運輸站。哥哥把身材嬌小的她推到了大車里,那是她第一次坐車。她全程緊抓車里的扶手,手心滿是汗。
加央卓瑪笑著說她人生學到的第一句漢語就是“打開水嘍!”這是她在昌都的旅社休整期間學到的。這一句簡單的話,讓她覺得不同的人生開啟了。
1975年夏天,加央卓瑪和同學們坐著客車趕到成都,之后在前往北京的火車里度過了暈暈乎乎的三天三夜。她吃到了有生以來第一頓盒飯,舌尖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香甜。
到中央政法干校后,經過短暫的適應,她們進入了文化課學習,第一年主要學習漢語拼音和數學。在最初的學習期間,由于語言不通,她和同學們都覺得很吃力。但她天性要強,不甘心落后,課堂之外,把所有的課余時間全用在了學習上。雖然很長一段時間里,她總是把阿拉伯數字“3”寫反,但勤奮終究戰勝了一切艱難險阻。
為了學好漢語,她在課堂上全神貫注地留意老師的發音和嘴型,下課了一個人反復練習。她發現要學的東西太多太多,而3年時間很快就過去,這讓她感受到了強烈的緊迫感。課間,其他同學在玩球、聊天,而她拿著拼音書,到空無一人的菜窖里學習。慢慢地,老師和同學們驚奇地發現,她的普通話說得越來越標準、詞匯量也日益豐富;她的作業干凈整潔,幾乎沒有差錯。她是班里年齡最小的,而她的努力卻是別人的數倍,同學們不禁佩服起這個妹妹的毅力和勤奮來。
從村莊到首都,環境的變化,讓她的生活豐富多彩起來。周末,同學們活躍在操場、宿舍里,盡情享受著閑暇時光帶來的愜意。加央卓瑪和朋友的選擇卻很獨特,會跑到工廠,幫工人叔叔阿姨們搬磚、運煤。久而久之,工人們都認得這位腿腳勤快、性格活潑、敢大膽說普通話的藏族小姑娘。大家都心疼她們,總勸她們少干點。工人們越是勸她少干點,她就越發精神,搬磚、運煤格外起勁。
故鄉八宿,那個熟悉的村莊一直在她的腦海中清晰可見,那是她勤奮學習、努力改變自己的動力。無論文化課學習,還是課外實踐,她總是最積極努力的那一個,從不愿落后別人半步,多次被學校評為“三好學生”“學雷鋒積極分子”。
1977年,17歲的她被學校黨支部發展為預備黨員,成為學校第一個藏族學生預備黨員。這是八宿兒女的驕傲。
有一回,加央卓瑪和同學們被安排進人民大會堂,受到黨和國家領導人葉劍英等同志的接見。加央卓瑪因為成績優秀,漢語表達能力強,被學校特意安排在葉劍英同志身后。葉帥親切地問她:“習不習慣?想不想家?”她回答:“老師們像父母,不想家?!钡拇_,當年學校各位老師無微不至的關懷,勝過父母?!吧鸀檗r民的父母,日日操勞農事,無暇顧及孩子。在學校,我感受到了老師們最貼心的關愛,他們擔心我們想家,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我們這里,那種溫暖和幸福永生難忘?!?/span>
葉帥表揚她的普通話說得標準,并鼓勵她和同學們努力學習文化知識,不辜負黨和國家、人民對她們寄予的期望,回去要投入到建設社會主義新西藏的偉大事業中,成為西藏各行各業的領軍人物。聆聽著黨和國家領導人語重心長的話語,加央卓瑪內心洶涌澎湃,渾身充滿了力量,更加堅定了努力進步的決心和信心。
在選擇工作的時候,大姐的故事始終鼓舞著她。
1975年年底,大姐從中央民族大學畢業,毅然放棄在自治區婦聯工作的機會,向組織申請到最艱苦的地方工作。直到退休,大姐依然信守諾言,堅守在平均海拔4500多米的那曲,先后擔任過縣委組織部部長、地區婦聯主席、地區政協秘書長。大姐是她心目中的榜樣,學到了知識就要服務人民、建設家鄉。
1978年,加央卓瑪從中央政法干校畢業。回到家鄉后,她選擇在波密縣公安局工作。說來也巧,當時波密縣公安局急缺打字員,局領導一看她認的漢字多不說,普通話也標準,果斷將她安排在了打字員崗位上。“把領導和同事們的文字輸入到電腦中,可以促進自己多學習,掌握更多的漢字,進步會更快!”想到這里,她欣然接受了這份工作,這一干就是十年。為了高效完成打字員工作,她開始背誦五筆字型口訣,一遍一遍背,反反復復練。大家下班了,她還在辦公室,勤奮地練習打字、練習印刷。沒過多久,同事們發現,加央卓瑪打字居然不需要看鍵盤!鍵盤對應的字母和鍵盤布局好像都刻在了她的腦海中,大家不禁暗自佩服。
雪山圍繞下的波密縣城
作為打字員的她,從不讓工作過夜,從來都是認真校對后交給別人。她對工作精益求精,對自己嚴格要求,同樣也體現在完成其他任務時。除了打字,她還要經常參與下基層。在下鄉當翻譯期間,她熱心細致地向農牧民群眾講解政策,做思想工作,使得群眾既親近她又敬畏她。1978年12月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后,我們黨平反冤假錯案工作在全國全面鋪開,遠在西藏高原波密縣、剛參加工作不久的加央卓瑪也參與了此項工作。在此期間,她和同事們挨家挨戶上門,講道理、擺事實,全身心地投入。1987年,大女兒多登玉珍4歲時,組織上安排她下基層,她二話沒說,帶著孩子在鄉下工作3個多月。多登玉珍把媽媽對工作的投入、對基層群眾的耐心看在眼里,幼小的心靈對于“認真”兩個字有了最初的模糊認識。
1988年,她的母親已經70多歲了,為了照顧母親,她向組織提出調回八宿工作的申請。考慮到工作的延續性,組織提出只要能找到新的打字員,就批準她的申請。
在當時的發展背景下,電腦并不普及,打字員的工作有著特殊的要求。她一邊精益求精完成工作,同時四處尋找合適人選,終于找到了一名轉業軍人接替工作,于是她回到了故鄉八宿。
重回八宿大地,加央卓瑪被安排進縣檢察院工作。她的性格要強,注定了不會碌碌無為。從踏進檢察院大門的那一刻起,她已經在規劃自己的職業生涯。
在檢察院業務面前,她是個新兵,得向老檢察官學習、向實踐學習、向書本學習。不甘落后的她,抓住一切機會,虛心地向老同志請教,留意他們每一個辦案細節,并銘記在心。當年的八宿縣乃至昌都地區都難能買到專業書籍,她就想方設法托人買書,書中的每一條每一頁內容都不放過。功夫不負有心人。她很快熟悉和適應新崗位,在辦案中有專業見解,耐心又細致,且不畏艱難,贏得了檢察院同行們的一致稱贊,尤其是贏得了人民群眾的充分信任。
每一件案子,除了在心里有本賬,還要在筆記上有本細賬。這是她用來總結辦案經驗的。她發現,一些搶劫、強奸、兇殺案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農牧民對法律知識的了解和掌握極度缺乏。經過深思熟慮,她慎重地向院里提交了關于在農牧區開展法制宣傳的建議。院領導十分贊成她的建議,給她安排了普法任務。
為了將法律知識送到基層,她和助手、駕駛員深入到案件頻發、最集中的林卡鄉、郭慶鄉、吉達鄉、益青鄉、邦達鎮同尼村鄉、吉中鄉以及到鄉所屬各個學校做巡回法制宣講。她針對不同年齡、不同身份、不同環境的宣講對象,采用不同的宣講方式,將實際案例和專業法律知識有機結合,將法律法規和民風民俗相結合,教育引導農牧民群眾學會用法律手段合理合規處理生活中的矛盾糾紛,減少不必要的財產和生命損失。很多身材高大、正在氣頭上的康巴漢子,經她教育,也都被她說得心服口服,放下了一些日常生活中的矛盾和仇恨,開始走上法治維權之路,為八宿縣的長治久安做出了積極有效的貢獻。
下鄉普法現場。加央卓瑪供圖
她和農牧民群眾結下了深厚的情誼,群眾信任她,愿意聽她講話,親切地叫她“加檢”。這些年,她經手辦的案子不計其數,每一件案子的當事人,都深切體會到了她的為民情懷和執法擔當。
2009年,一對漢族夫妻找到加央卓瑪,執意要將寫有“秉公執法名天下,藏漢情深暖人心”的錦旗送到檢察院,感謝她和同事們秉公執法、維護公平公正,為他們維護正當權益。當踐行“人民檢察官為人民”的莊嚴承諾時,她沒有驕傲,而是倍增動力和信心。
2000年、2008年,加央卓瑪先后兩次被組織安排到國家檢察官學院學習。她爭分奪秒、如饑似渴,不敢有絲毫分心,那是充實自己、提高為人民服務本領的最佳渠道。一個月培訓過后,同學們的行李箱里塞滿了漂亮衣服和各類化妝品,而她的行李箱卻很沉重。她把僅有的衣服郵寄了,而將一本本書籍裝入行李箱。那份沉甸甸的感覺,將助力她成為一名優秀的人民檢察官。
在后來的工作中,那些書籍一直陪伴著她,成為她最好的伙伴。退休后,那些書籍又被她帶到了拉薩,直到現在,她仍不忘偶爾翻閱,那份檢察官的初心,依然綻放著迷人的光芒。
最美“加檢”,把對人民的一份真誠寫在了八宿大地上,多次被自治區和昌都地區評為“優秀檢察官”。她熱愛學習、不忘初心,積極向上、勇于擔當的精神,也深深影響著八宿檢察院的年輕檢察官。
2011年,加央卓瑪光榮退休。退休后,夫婦倆將家安置在拉薩。和很多退休后的老同志一樣,她的生活節奏并沒有慢下來,全身心地照料老伴、陪伴兩個女兒,彌補一位母親、一位妻子的愧疚。一家人少有的廝守,顯得溫馨又平靜。
大女兒多登玉珍從中南大學畢業后,以優秀的成績考入當雄縣法院,已是一級法官。媽媽的嚴謹、勤奮、上進,無形中影響著她成長的每一步。作為一名女法官,她用細心、耐心的品質,在法理和情理中尋求平衡點,忠實履行憲法和法律賦予的神圣使命。參加工作以來,她參與刑事案件60多件,民事案件300多件,參與合議庭案件200多件,多次獲得“全區法院系統審判工作先進個人”“全區法院刑事審判工作辦案能手”等榮譽稱號。和母親一樣,多登玉珍也廣受人民群眾的信任。加央卓瑪常常告誡她,要珍惜人民的信任,不斷提升業務能力,來回饋社會。
小女兒從咸陽民族學院畢業后,成為一名學前教育工作者,在林芝工布江達縣擔任幼兒園老師,后通過遴選考入拉薩一所幼兒園。在母親的支持下,她除了努力更新知識,還熱情資助幼兒園的孩子們。
沒過多久,孫兒們相繼出生。為了讓女兒安心工作,她和老伴負責照顧孫子們。孫子看到姥姥曾經的各類學習筆記和摘抄小本時,總是很驚奇地問這問那。對于小家伙的好奇,她總是耐心地解釋。時代在變,但人們對于美好事物的追求依舊。她向年幼的孫子講述在艱辛歲月中的奮斗往事,孫子若有所思地點頭,認真地看著姥姥的神情,那顆幼小的心靈深處一定泛起了漣漪。孫子學習努力、愛好廣泛,學習藏文書法、編程,墻上貼滿了各類獎狀?!跋M⒆觽冋湟暼缃竦男腋I睿鹬貙W習和知識,求知若渴。只有這樣,我們才能一直進步?!彼f。
加央卓瑪向離退休人員講解民法典相關知識。加央卓瑪供圖
周末女兒們回來把孫子接走,她和老伴才有足夠的時間去安排自己的事情。2016年,加央卓瑪被組織任命為八宿縣拉薩離退休黨支部書記。對她來講,周末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組織八宿縣在拉薩的退休黨員舉辦集體活動。她認為,退休黨支部不僅要管理好、服務好安置在拉薩的黨員同志,還有義務照顧八宿縣在拉薩務工的群眾,盡可能將大家組織到一起,強化管理,體現組織的關心關懷。為了使統計工作盡量準確,她除了自己到處打聽,還動員身邊的親朋好友積極尋找線索。經過努力,統計出在拉薩的八宿黨員、干部、工人、家屬共80多人。本著就近就便原則,她將支部分成了幾個小組,實現組織生活常態化、人員管理規范化。
在她的努力下,黨支部活動從單一的理論學習拓展了文藝匯演、慰問走訪、知識講座等形式內容。作為一名檢察戰線上的老同志,她始終不忘義務法制宣傳,憑借著自身專業特長,努力研讀《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后,在昌都市駐拉薩退休干部職工中大力宣傳《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通過一個個典型的案例,向老同志們講解了如何學法、知法、守法、用法。聽講座的老人由衷地敬佩她的專業知識和講解能力,講座上掌聲不斷。
年過六旬,加央卓瑪仍然保持著每天學習的習慣。她有好幾個筆記本,記載了滿滿的讀書筆記。看到她的筆記本,筆者想起一句話:奮斗的青春永遠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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